​​风在耳边说,六月/六月是张黑名单/我提前离席/请注意告别方式

—北岛《六月》

今天的云极好。厚而不重,清而不散。

遥记少年时,父亲常常蹲在鱼缸前,看着游来游去的鱼,长久沉默。

六月最后一个午后,我驻足窗前,眺望远方的云,许多淤积在心头的话竟然被打散,轻飘飘地随云而去。

彼时不懂父亲。

当下已成过来人。

疫情过后,城市西郊的召庙新换了风马经幡。烈阳下,印着梵文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像喇嘛在耳边颂着让人心静的经文。

燕子绕着召庙的每个大殿往复翻飞。它们化身为忠诚的信徒,日日鸣叫祈祷。

每当它们滑过角檐、屋顶、窗棱,剪刀一样的尾翼如同人类合十的手掌,成为它们向佛祖表达诚心的礼仪。

站在粗粝的白墙下,我陷入天马行空的空想。这流逝的一百八十二天究竟会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演绎出怎样的经历?

这一百八十二天所历经的林林总总,我学会了接受一切。

就算内心波澜起伏、万箭穿心,也要在表面上的不动声色间渐渐抹去。

但胸膛里那颗凡尘世俗的心,总希望自己在多舛的命运前不仅仅只能向佛祖祈求平顺。

一月那个沉静的夜晚。窗外红色的霓虹灯打在墙上,朦胧又模糊。

我关了灯躺在床上,看着夜幕下颜色各异的灯火。

我把手按在胸口,在嶙峋凹凸的肋骨间搜索着心脏的位置。

心跳声清晰可闻,仿佛我的胸腔里是空荡荡的,只留了一颗心脏兀自跳动。

嘭!嘭!嘭!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感受自己的心跳。我忽然意识到,我熟悉自己说话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甚至是骨关节咬合的声音。唯独心跳的声音 ,我从未细致感知。

明明人类的思想与情感均源自大脑,而我们却将情感体验的生理感受更多地赋予了这颗构造简单的心。

仅仅一拳之大的心脏,是如何承受住一个人凡尘间数十年的喜怒哀怨的?

疫情焦灼的三月,我来到治疗过新冠肺炎患者的病区采访。空寂无人的走廊在清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空荡与平静,只有挂在窗户上的护目镜与护屏,昭示着刚刚过去的那场生与死、光明与黑暗、人性与病毒、科技与死神的较量。记忆是时光的痕,它让人们经历的每一件事因为注入了人的精神而有了意义。

嘭!嘭!嘭!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

我的卧室与小学操场仅一墙之隔。西墙一溜柳树陪着我走过每个季节。

今年的六月相对往年雨水要多。一夜风雨后,清晨的鸟鸣声便从墙那边传来,格外悦耳。

这是我一天最为放松的时刻。我的心跳与鸟鸣渐渐合为一体。

一百八十二天,我的心大约要跳两千两百万次。两千两百万次的心跳,为欢喜有之、为悲伤有之、为愤恨有之,但更多是在平静中默默律动。

求佛无非求心安。而吾心安处是这绿叶锦花、朗月繁星、流云远山,是这当下的分分秒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