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一定听说过“馋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常常用这种想象出来的很奇妙的动物来解释你为什么馋了——不是你馋了,而是你肚子里的馋虫饿了,所以你要吃东西把它们喂饱,这样它们才不捣乱了,你也就不馋了。我们长大以后知道“馋虫”是不存在的。

这虽然是个善意的谎言,但好像也能解释某种东西,就跟神话一样,用今天看来非常荒谬的论据去解释一个客观的事实。如果你不仔细分析,通过科学方法进行论证和实验的话,你还真相信那个东西。

馋虫虽然不存在,但它可以作为一个模型来解释“自由”,提醒我们:所谓的“自由”很可能不是由你自己,而是由已经悄悄掌控了你的那种力量。在这种力量的控制下,你会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很有自由感地去做事情。

宠物:我们养的“馋虫”

前些年出现过“房奴”“车奴”这类词,指的是本想通过获得某种东西成为主人,结果反过来成了奴隶。这类词虽然出现不久,但这种状态一直存在,生活中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情况,比如你既不买房也不买车,但是你养宠物,渐渐地,宠物成了猫主子、狗主子,你也心甘情愿甚至不讲条件、不惜代价地去伺候它们。

我的一个朋友就有这样一个养鱼的经历。他买的房子的原主人留下了一个巨大又华丽的鱼缸,他就觉得不养点儿鱼很浪费,就去买了鱼。然后他很快发现养鱼是一个系统工程。

比如出差的时候必须要好好交代其他人怎么喂鱼;他还专门买了一种自动投食机,设定好程序,不在家的时候可以每24小时喂鱼食。这还不算,这个朋友以前从来没有买过电,但现在时不时要在手机上查查家里的电还剩多少,因为没电氧气泵就不工作,鱼就会缺氧……总而言之,他不知不觉把自己变成了鱼的奴隶。

鱼对人的绑架能力还不是很强,它充其量也就是“死给你看”,但对于那些可以跟人进行深切互动和交流的动物,比如狗和猫来说,你亏待了它,它就会受苦,你就会很难受。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鱼还是猫狗,都是我们养的“馋虫”。这种馋虫表面上是依附于你的,但在相处过程中逐渐异化,最后主人变奴隶,奴隶变主人。

我这样讲不是批评有爱心的朋友,而是想说明一个事实:

我们追求的自由本身就意味着被束缚;

自由和被缚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对立的、黑白分明的关系;

自由和被缚在很多具体情景当中是合二为一的,很多的自由就是被缚。

被束缚的幸福感

我们上节课讲到老鼠被一种可怕的寄生虫感染以后,就被虏获和奴役了。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老鼠被缚、被奴役的过程又是一个很幸福的过程,或者说是幸福感越来越强烈的过程,尽管它最后的结局非常悲惨。

自由的反面是被束缚、被奴役,但被奴役、被束缚产生出了某种幸福感。

你不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可能有很多人都会很茫然,一时想不起来很幸福的时候。再仔细思考一下你会发现,最幸福的时候往往是被一个东西束缚,或者被某个人虏获了,然后,你在这种被虏获的过程中心甘情愿地去追求和侍奉它。

这样说有点儿悲观甚至颠覆:自由和幸福怎么会跟被奴役、被束缚连在一起呢?不幸的是,它们确实是紧密连在一起的。你觉得不幸福的时候,很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找到那个心甘情愿侍奉它的事和人。这里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是:你不以为是奴役和负担,反而获得了一种轻松。

自由和奴役:轻省的重负

哲学家们常常用轻和重来描述自由和奴役之间的关系,lightburden(轻省的重负):

重:意味着你不能自由飞翔和移动;

轻:意味着脱离了地心引力,想到哪里到哪里。

轻和重不是简单地意味着自由和奴役,反而表现为某种重负的东西让你感觉很轻松和自由。

可能有同学会觉得这么说过于极端:幸福感是自由的一种衍生品,而自由就是找到一个主人,或者一种全心全意去顺从的力量。

有些人的幸福感和自由感来自于支使别人:他有他的馋虫,也在侍奉某种东西,他的头脑已经被这种程序所控制,而且形成了一种正反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头脑中的那个馋虫。这是一种低品质的自由和幸福。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各种不安全感和敌意会始终在侧,让他陷入到一种越来越大的恐慌恐惧当中。

“自由”是找到一种巨大的压倒性的支配性力量,归附于它,受它所支配,并在这种被支配当中用压倒性的强大力量来置换自我。这时,已经被置换的自我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受制于那种力量的摆布,就会体会到一种强烈的自由感和幸福感。

不管是施虐还是受虐状态,都不过是选择了不同的支配性力量而已。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明显的自虐性倾向的理论和实践。比如《达·芬奇密码》里的那个杀手,系着带刺的腰带,一解开腰带,腰部都是血淋淋的;他每天还用带刺的鞭子抽打自己。我们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其实他也不过是选择了养一条自己的馋虫,选择了一种受虐受苦的力量。

我们熟悉的画家梵高也有受虐主义倾向的信仰:他冬天不盖被子,床单是麻袋片,他有很多自虐行为,以至于后来把自己的耳朵割掉了。梵高沉迷于这种自虐的行为,因为他从中体会到了某种我们常人不太容易理解的快感,或者从某种强大的力量中体会到了放弃自己、归附于这种力量的奇特快感。这种行为和状态看似极端和病态,但也同样表明了自由和奴役的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我们以前引用过尼采的一句话,“一棵树追求光明的高度取决于它追逐黑暗的深度”。“追逐黑暗的深度”指的是树的根,只有根深才能叶茂,这个隐喻同样适合于自由和被缚之间的关系。​​​​